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如何重塑恐怖美学?光、洞穴与手持摄影的视觉革命

在恐怖片的传统语汇里,光明驱散黑暗,手电筒是探险者的勇气之源。然而,2025年万圣节上映的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却进行了一场彻底的“视觉叛变”。这部由赵域执导、小沈阳领衔主演的悬疑惊悚片,不仅在叙事上玩转伪纪录片与元电影,更在视觉语言的深层进行了一次大胆的“符号谋杀”——它让“光”本身成为了最恐怖的源头。当观众跟随镜头,在重庆涪陵816地下核工程那深达20层楼的巨大洞穴中迷失时,一种由视觉直接触发的、名为“巨物恐惧”的战栗感席卷全身。这不仅仅是一部电影,更是一次对恐怖电影美学体系的挑战与重建。本文将从其颠覆性的视觉符号、极具压迫感的实体空间运用,以及伪纪录片形式下的摄影实验三个维度,深度解析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如何用影像本身,让恐怖变得“可见”且“可感”。

符号的颠覆:当“光明”沦为恐惧的载体

影片最核心、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视觉设定,在于其对“光”的彻底重估。从开场受访者战栗着说出“别碰它……那不是光……”的警告开始,“光源即危险”的暗示便如病毒般植入观众脑海。这彻底颠覆了自电影诞生以来,“光”作为揭示真相、带来安全感的经典隐喻。影片海报将通常代表希望的光源置于恐怖语境

这种颠覆并非简单的概念反转,而是通过一系列精妙的视觉对比来实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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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幽光与黑暗的悖论:在816工程庞大无边的黑暗洞穴中,手电筒或神秘发光体提供的并非照明,而是勾勒出更大、更未知的黑暗轮廓。光非但没有带来清晰,反而凸显了人类认知在巨大未知面前的渺小。
  • 人造光与历史阴影的对话:当角色手中的现代手电光束,偶然扫过洞壁上六十年代“备战备荒为人民”的斑驳标语时,两个时代通过“光”被并置在一起。此时的光,成为了连接过往隐秘历史与当下超自然事件的诡异桥梁,暗示某些被尘封的宏大叙事本身可能就蕴含着吞噬个体的力量。
  • “看见”即被“侵蚀”:影片中,直视发光体的人物会逐渐出现认知错乱和躯体恶化。视觉上的“看见”与生理、心理的“被侵蚀”直接划上了等号。摄影机镜头作为观众的“眼睛”,使这种恐惧体验变得极为直接,我们仿佛与角色一同承受着“观看”所带来的污染风险。

空间的压迫:816工程作为“巨物恐惧”的孵化器

如果说对“光”的颠覆是影片的哲学内核,那么对拍摄空间——重庆涪陵816地下核工程遗址的极致运用,则是将这种恐惧“肉身化”的关键。导演赵域放弃CGI特效,选择在这个总面积10.4万平方米、拥有130条通道的“地下核长城”实景拍摄,让空间本身成为了叙事的“主角”和恐惧的“源头”。816工程遗址的宏大与幽闭构成了独特的视觉压迫

这种实景带来的“巨物恐惧”是任何摄影棚都无法复制的:

  • 尺度感的丧失:相当于20层楼高的主洞室,让人物在画面中如同蝼蚁。手持摄影的局限性无法一次性囊括空间的整体,只能通过局部的、晃动的视角去拼凑,这种视觉上的“无力感”完美传递了角色在物理和心理上的迷失。
  • 结构的迷宫性:“门套门、洞连洞”的复杂构造,使得任何方向感都荡然无存。导演本人甚至在拍摄中迷路,对讲机只剩电流声的真实体验,被毫无保留地转化为了影像中无处可逃的窒息感。空间不再是背景,而是一个具有吞噬意志的活体。
  • 历史回声的沉浸:此地作为三线建设的历史遗迹,其混凝土墙壁中仿佛浸透着冷战时期的集体焦虑与保密记忆。影片将这种历史厚重感与超自然传说嫁接,让恐惧不再是凭空而来的“鬼怪”,而是从土地和历史深处生长出来的、更具质感的“真实”威胁。

镜头的战栗:手持摄影与伪纪录片的“真实”幻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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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象山发光事件》采用伪纪录片形式,这不仅是叙事策略,更是其视觉恐怖得以成立的基石。摄影指导陈晨全程采用手持摄影,其目的远非追求“纪实风格”那么简单,而是让镜头本身成为角色心理状态的“外化仪表”,并让观众与之“感官同步”。

“伪纪录片只是起点,我要做的是用‘真实’的镜头语言,讲述一个‘不真实’的故事。” —— 导演赵域在访谈中如是说。

这种摄影策略的精妙之处在于:

  1. 呼吸与心跳的模拟:镜头不稳定的晃动、急促的推拉和变焦,模拟了人在极度紧张下的呼吸节奏和视线焦点变化。随着剧情推进,镜头“颤抖”的幅度和频率逐渐加剧,观众仿佛能感受到角色飙升的肾上腺素和逐渐崩溃的神经。
  2. 视角的受限与欺骗:伪纪录片的镜头通常代表片中“摄影师”的视点,观众的所知所见被严格限制在这个视点内。当画面突然出现无法解释的诡异光斑,或录音设备收录到角色听不到的耳语时,这种“视角特权”带来的,是一种比全知视角更可怕的、被操控的不安感。
  3. “故障美学”的植入:影片故意植入诸如电视蓝屏雪花、录像带信号损坏、录音电流杂音等“技术故障”画面。这些视觉和听觉的“毛边”,打破了数码时代影像过于完美的虚假感,暗示有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正在侵入并干扰记录过程,从而模糊了“拍摄事故”与“超自然现象”的边界。

手持摄影特写与诡异光源的结合,极大增强了心理压迫感

形式的融合:视觉语言如何服务于“元叙事”谜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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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的高明之处,在于其视觉上的所有选择,都与它层叠嵌套的“元叙事”结构严丝合缝。故事本身是关于一个剧组去拍摄十年前发光事件的真相,最终却发现所有谜团可能是导演的安排。这种“戏中戏”结构,让视觉语言拥有了双重身份。

第一重身份:作为“剧中剧”的证据。我们看到的晃动、粗糙的影像,被暗示是剧中导演“周诗勇”拍摄的素材。那些刻意设计的镜头瑕疵、采访段落,都是为了构建一个“真实的”纪录片质感,服务于故事内的骗局。

第二重身份:作为对“观看”本身的质疑。当观众意识到一切可能是安排好的,那么此前所有让我们恐惧的视觉元素——诡异的光、恐怖的洞穴、崩溃的表情——都变得可疑。我们不禁要问:我们的恐惧,究竟是来自超自然现象,还是来自一个导演(无论是片中的还是片外的)精密的视觉操控?至此,视觉恐怖成功上升为哲学恐怖:我们能否相信自己的眼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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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对国产惊悚类型的启示

在国产惊悚片常被诟病为“故弄玄虚”或“精神幻觉”的语境下,《象山发光事件》提供了一条珍贵的破局之路。它证明了恐怖感可以不依赖于Jump Scare(突然惊吓)或具体的鬼怪形象,而是通过对日常符号的颠覆、对真实空间的极致运用、以及对影像形式本身的反思来达成。

  • 从“虚拟恐怖”到“实体恐怖”:它选择将巨额成本可能用于CGI的预算,投入到寻找和实拍816工程这样的史诗级场景中。实体空间带来的物理压迫感和历史真实感,是虚拟特效难以比拟的财富。
  • 从“惊吓”到“侵蚀”:它的恐怖不是瞬间的尖叫,而是一种缓慢的、通过视觉和氛围逐步渗透的“认知侵蚀”。看完电影后,观众对“光”产生的不安,远比看到一个鬼脸持续得更久。
  • 类型与作者性的平衡:影片在满足惊悚类型需求的同时,嵌入了对历史、记忆、真实与虚构关系的作者性思考。这为小沈阳等演员提供了突破喜剧标签的严肃舞台,也提升了类型片整体的文化分量。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93XhQbT3k7E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官方预告片,可直观感受其独特的视觉风格

结语:《象山发光事件》像一次成功的视觉外科手术,它精准地剥离了恐怖电影中对“光”与“暗”的惯常定义,并将“恐惧”重新植入一个更庞大、更真实、也更令人不安的视觉系统之中。当观众走出影院,或许不会记得一个具体的鬼怪形象,但可能会在某个夜晚,对自己手中的手机光亮或远处的路灯,产生一丝瞬息的犹豫。这正是其视觉革命成功之处——它让恐怖不再停留在银幕上的故事里,而是潜伏于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中,细思极恐,余波绵长。